——在风雨摧折中,他的梦想生根发芽,抽条出枝……而今枝繁叶茂。
【引】
外面的天色还很暗,路边仍亮着微弱的白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天已经有些凉了,年轻人走在崎斜的小路上,将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又裹了裹紧,脚下的步子却依旧坚定。
之后的一切都如同电影里的短镜头,在脑海中逐渐模糊掠过。
老旧到不可思议的单元门,满墙的爬山虎,狭窄的楼道,年久失修的灯,还有……
“你为什么想当演员?”
“我想站在被人瞩目的地方。”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没有本钱说什么都是虚的,想从我这里得到机会的人很多……而他们都比你有资格。”
沉默。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吗?”老人抬眼,仔细注意着年轻人的神情。
“你想当演员的目的很俗气也很普通,但我想知道理由。”老人慢条斯理地放下青瓷杯,看着年轻人眼睛,肃穆到有些不近人情。
年轻人有些紧张,但仍然直视着老人:“我想证明自己,向我家人。”
说完这句话,年轻人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时间似乎静止在了这一刻。
【壹】
叶茂在旁人眼里,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父亲经营着一家跨国企业,母亲则是某奢侈品品牌中国区负责人,叶家经济实力不用说,叶茂也从小过着极其优渥的生活。
可是从没人看到过他的恐慌和小心翼翼。
父母皆如此优秀,对孩子的教育也自然无比重视。从小出入国际大公司,接触精英课程,这么多先天优势摆在叶茂面前,在其他人看来叶茂的成功是几乎必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眠。
很小的时候,叶茂就发现了自己在经济管理上并没有天赋。和周围的玩伴们相比,他的资质只能说是泯然众人。一篇对叶茂来说苦涩难懂的产业发展趋势报告,许多优秀的同龄人可以一目十行地看完并立刻发表自己的观点,评论角度刁钻,术语专业。而叶茂只有通过多天的琢磨,才能做出勉勉强强的分析。为此叶茂从不敢对老师布置的课业有所怠慢,他把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也拿来整理复习一遍遍地翻阅各种专业书籍加深自己的理解,但也只能和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同伴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不知是天资使然亦或命运戏弄,须得承担住旁人言语和老辈人的期待;只知自己像双腿灌了铅的旅人,虽然疲倦却丝毫不敢停下。他不知自己错失了多少沿途的风景……从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
也是,手表的指针只需被齿轮推着转动,哪里需要拥有自己的思想呢?
【贰】
给叶茂巨大压力的还有一方,他的姐姐——叶繁。
在叶茂的记忆中,姐姐几乎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整整十岁的年龄差距,看似不经意地铸就了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况且叶繁确实比他优秀太多。
叶繁在经管上的天赋和兴趣,出众到仿佛汇聚了父母的全部精华。叶茂今年十七岁,他的十七岁是一事无成,而叶繁在他的年纪便已开始接手父亲的公司事务,处事效率和准确率能高到让董事会一干精英都交口称赞。最要命的是,叶繁能够在天赋异禀的基础上做到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比如她的琴棋书画也样样不差,而这些没有极度自律的刻苦练习根本无法做到。
如此差距,堪称云泥之别。也难怪叶繁能够做到与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七年,却长久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
深夜无眠时,叶茂也时常幻想自已生在寻常人家。没有叶繁珠玉在前,取而代之的是有父母陪伴的温暖,无忧无虑的童年,可以自己选择的职业和人生,和最为重要的、父母的支持、鼓励和赞赏……这些鲜少出现在父亲眼中的情绪,恍若一场他拼了命想抓住的梦境。
然而天亮梦醒,天光软涌之时,杳无踪迹。
【叁】
“爸,妈,我要出国进修音乐。”
叶家晚饭餐桌上,一家人难得聚齐一次。母亲忙着给叶繁盛鲫鱼豆腐汤,时不时与父亲低声玩笑几句。叶茂沉默地扒饭,看三人在暖橙色的水晶灯光下其乐融融。偶尔在谈话中被提及也不作回答。
母亲放下叶繁的碗。伸手来够叶茂的,一边拿汤勺一边数落他:“怎么越长大越闷,都不和我们说几句话,你姐姐还在这儿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父亲顺着她的话音看过来。
叶繁垂眸,神态自然地端起鱼汤暖手。抿一口,鱼肉的鲜香登时浸透五脏六腑。母亲的厨艺这么多年来从未让她失望。
只是味道不曾变过,吃得太久便也腻了。
被打断的母亲微微一愣,但神情很快就恢复正常,话中还带着点笑意:“小繁,消遣我和你爸呢?”
开始父母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在他们的意识中,乖巧懂事的叶繁是最不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她二十七了,正是前途大好、光明一片的年纪,进入公司管理部分管核心事务顺理成章。
但出人意料的是,叶繁早已准备好了所有手续事务,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她轻描淡写地通知家人——而不是提出了她的决定,似乎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父亲撂了筷子,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母亲担忧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也紧跟在后面,扭头对叶繁说:“你也上楼来。”
叶繁倒是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地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碗汤才慢慢悠悠地上楼,只剩下叶茂孤零零地坐在桌前,早已没了吃饭的兴致,脑海中满是姐姐的意气之举。
餐厅不复之前的温馨,满桌的饭菜精致可口,却无人享用。整个一楼突然一片死寂。
头顶的水晶灯仍然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不知为什么突然显得格外冰冷孤傲。
天已经黑透了。
第二天早上仍然是诡异的宁静。父母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常地留在了家中,母亲似乎还着手帮叶繁准备了行李。叶茂想问姐姐的真实想法,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甚至都不明白父母是如何妥协的。
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被所有人排除在外。
【肆】
电影大获成功。
这部历时三年拍摄而成的作品,成为了在影视界中投下的一枚惊雷。上映之后口碑极好,一票难求,以致各大影院的排片率碾压同期,甚至有传言说该电影有望冲击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享有盛誉的许彦安导演执导,各投资方斥资无数,如此大制作的电影尚在定档期时宣传便已铺天盖地,有如此喜人的成果似乎并不出人意料。
但最令人们津津乐道的,则是那位演技令人拍案叫绝的电影主角,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素人。
叶茂只是默默关注着电影的情况,却丝毫不在意自己久居热搜榜不下,一时风头无二。娱乐圈多少明星网红趋之若鹜的名利,他却不屑侧目。
许老因电影势头喜人,获得了许多荣誉,显得更加神采奕奕。他往嘴里灌着酒,嘟嘟囔囔的对叶茂说:“还好我当初看中了你这匹黑马,虽然你没什么基础,但你够努力啊……现在影视圈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年轻一代的演员只顾着捞金,演技烂大街还天天摆脸色给导演看……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啊!”
叶茂宠辱不惊地微微点头:“我能有今日还是多亏了您的教导。如果不是您给我这个机会,我哪能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呢?”
开始叶茂还以为许老是一个严肃古怪的老古板,相处久了之后才渐渐了解许老洒脱随意的个性。叶茂清楚如果当初许老没有认真听他诉说他的经历,给他这个机会,他绝不会有今天。对于许老,他一直是既感激又尊敬。
尽管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但叶茂仍然是每天心神不宁,若有所思。许老总是调侃叶茂年纪轻轻就整天顶着一副苦瓜脸,被娱记拍到不知道该掉多少粉。
叶茂总是无奈的叹口气:“您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那些。”
电影上映刚满一周,票房便已突破5亿,但这些外物都早已不足以让叶茂在意。
因为叶繁要回来了。
【伍】
叶繁望了望窗外穿梭的人群,抿了口咖啡:“很久没回来看看了,有些事情是我没有预料到的。”长发披肩,穿着精致妆容优雅的女人眉眼轻抬,意味深长地端详着叶茂变得更加成熟的面孔。
叶茂内心震动,有多少年了,除了家中惯例的用餐,他和姐姐从未坐下来面对面谈过心。
“姐姐好像不大一样了。”叶茂说不出姐姐具体哪里产生了变化,只是感觉她气质上似乎有了很大改变,更加从容稳重了。
“可能是沉下来了吧。这几年在国外,也算给自己放了假。逃避了三年,有些责任还是我必须回来面对的。”叶繁苦笑了一下,“以前太幼稚也太要强了,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忽略了太多别人的感受。”
“再说,我们哪有什么自己选择的权利呢?”
“你怨我吗?”叶繁不自然的看着手中的咖啡杯,她欠叶茂的太多了。
“从前大概是怨的,但随着慢慢长大也就不怨了。”叶茂认真看着叶繁的眼睛,“我们都有太多需要背负的东西了,太多事情拖住了我们的脚步。”
两人陷入了*的沉默。
是啊,太多的东西需要他们背负。
“姐姐,回来吧。”叶茂长叹了一口气。
叶繁淡淡的笑了:“兜兜转转了那么久,确实想明白了很多。我三十了,而立之年不允许我再肆意挥霍人生了,你只管去闯去荡,做你自己想做的吧。姐姐永远在你身旁。”
叶繁沉思了片刻,又言:“你现在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我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去承担起那些责任。你知道的。所以我必须回来。”
叶茂苦笑:“让你一个人去承担,确实很不公平……但你也知道我确实不适合企业管理。我只是在靠不停努力来弥补天赋的不足,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找到过我热爱并想拼尽一生追逐的东西。”
叶繁抿了抿嘴角:“哪有什么公不公平之说。不过现在你应该找到了你想要的答案,我也是时候回家给爸妈一个交代了。”想了想,叶繁还是补了一句:“爸妈给了你这么大的自由度,你现在也算是混得有声有色了,也抽空回家看看吧。三年了啊。”
望着叶繁离去的背影,叶茂呼出了一口浊气,身子也仿佛轻了许多。
【陆】
叶茂心里明白,姐姐回来不仅是因为她要给出对多年心血的解释,对父母的解释,还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
以姐姐的能力自立公司,将来必然能过着更加自由优渥的生活。她虽然表现出对经管的天赋和兴趣,可也不喜欢沉闷单一的企业管理。父母留给他们的,说得好听些是家族基业,其实也不过是他们想要强加给自己和姐姐的责任。
叶繁其实是回来帮他担去了家里的压力。姐姐说的很对,这么多年了,姐弟二人必须有一个站出来,揽下这些从他们出生起便一直伴随着的责任。而姐姐的选择很明显。
叶茂想到了姐姐洒脱之下默默吞咽的苦痛。她三年没回国,自己又何尝不是三年没回家呢。
父母表面上在他们的逼迫下给了他们任意发挥的空间,却也在他和姐姐的选择背后掩饰了孤独和落寞。
是时候回家去看一看了。
票房仍然持续上升,叶茂忙得脚不沾地。如今他出门都是全副武装,生怕被媒体跟拍。每天的通告宣传塞得他喘不过气,本来想要回家与父母好好谈一谈的计划被一再搁置。
叶繁在那次见面后,似乎天天都要例行打个电话关心他的现状。不管手头上有什么事,叶茂都会第一时间接起。
关于父母,叶繁电话里只轻描淡写地说:“爸前几天带我重新见了见董事会的人嘛,也特意抽了空陪我。别以为他们不关心你,那眼珠子动不动就盯着我瞧,又不说是什么事……你有空就回家一趟吧。这么几年,他们憔悴了不少。”轻飘飘的话语背后掩藏着深深的情绪。
叶茂红了眼眶,强忍哽咽:“好,我今天就回去。”
叶繁有些诧异:“说回来就回来啊,不怕那些大导演怪罪你,你入圈可是凭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别人都不知道……”电话那端顿了顿,传来声轻笑,“也罢,我叶繁的弟弟还能让外人说了去。”
叶茂闻言,本来打算憋回去的泪水还是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那晚上见吧。”
叶繁道了声再见便干脆地挂了电话,应当也是有事。远处导演在喊,叶茂擦擦眼睛,小跑过去,“来了来了。”
“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一点!”经纪人在旁笑骂道。
【末】
今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无数人的目光追随着那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颁奖台。
作为华人,他能够获得如此殊荣实属不易。他在完成自己梦想的同时,也同时在为全世界华人争光。
颁奖台上灯光打得有些刺眼。除此之外,下面 忽然间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颁奖感言……我事先也没有准备,因为提名对我已经是一个莫大的荣耀。就根本没有想过会获奖,所以以下的发言如果没有逻辑,还请大家见谅。”
笑声。
“特别想感谢的人……首先是许老,是他使我接触到了演艺这条路,并对我尽心尽责,始终关心着我的每一步。这是我们距离第一次合作的第十二个年头了,感谢您的指点和帮助,在我心里,您是永远的最佳导演。其次是整个剧组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们,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部电影和我的荣耀,因此这个奖项应该属于我们所有人。还有我的粉丝,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们永远都在我身后。”
停顿。
“但我最应该感谢的,是我的父母和姐姐。”
“他们在我最迷茫无助的时候,支持了我贫瘠的梦想。”
“谢谢你们……”
捧着小金人九十度鞠躬。
哽咽。
泪痕。
镜头前银白的发丝一闪而过。
“不孝子叶茂上。”
他的梦想终于在风雨摧折中,生根发芽,抽条出枝…..
而今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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